【All权】江东旧梦（二）
孙权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孙策。从小到大，他见得最多的是大哥纵马扬鞭，建功立业的背影，何曾是如今气若游丝，满脸鲜血的模样。
“权儿，过来。”
孙权膝行到床边，满脸湿漉漉的都是眼泪。孙策把手放在他脑袋上，想再揉揉孙权的头发，可惜再无余力了。
“权儿，你自小聪慧过人，只是性子平和，不好武功，与人争战交锋绝不如我；但收服人心，举贤任能，守住江东故土，我却不如你。你年纪尚小，经验尚浅，若是有什么不懂的，就问张公 。”
孙权哭得出不了声，只是重重点头而已。
孙策又唤张昭，当着孙权的面道：“权儿年幼，将来江东诸事皆要仰仗张公。如若到了生死关头，张公不必犹豫，只以保住权儿性命为要。”
张昭流涕顿首。孙权痴痴望着哥哥，见得哥哥说到最后一句之时，仿佛浑身的精力都被抽干了一般，两眼也全然丧失了神采。
侍女跪在一旁，呈上印绶。孙策竭尽全力，捧起印绶，将其放入孙权怀里。接着，他身子僵直，仰面一倒，双目圆睁，英魂四散，彻底没了性命。
一时哀声四起，孙权更是扑在哥哥的尸身上，哭得双目红肿，神志模糊。侍女似乎来报了什么，他却充耳不闻。
有规律的脚步声逐渐临近，伴着盔甲晃动窸窸窣窣的声音，顷刻间，便站在了哀伤的人们面前。
“男子汉大丈夫，怎能像女儿家一般哭哭啼啼？”
孙权循声望去，泪眼朦胧间见那青年男子身着戎装，雄姿英发。
“公瑾哥哥！”
当年孙策久赴沙场，曾把寡母幼弟寄在周瑜家中，托他照顾。那周瑜才气胆识皆非凡品，更兼得容颜俊朗，耀目灼人，孙权将他敬若兄长，且心向往之。
孙权扑在周瑜的甲胄上，哭个不停。周瑜一边用手轻抚他的脊背，一边在他耳边低声说道：
“伯符将军已死，无可改变，公子切不可再哭了。如今局势未定，诸多恶党宵小伺机作乱，公子必须拿出人主的气魄来，方可震慑一二。如今诸将在外等候，请公子穿戴整齐，我周瑜会率领诸将奉公子为主，以彰显公子的威名。公子切记已为人主，要自称为孤，一应礼仪不可违背。”
孙权瞳孔放大，懵懵懂懂，只是低低答应了一个“是”字。周瑜唤来侍女为他更衣，孙权神志不清，半推半就，被侍女换上了华丽繁复的衣裳。他们一起穿过长廊，周瑜见孙权脚步虚浮，便轻轻托着他的腰，扶着他向前走。
孙权坐上了哥哥素日坐的位置，居高临下，眼前一阵晕眩。文臣武将们骚动不安，似乎对年轻的新主心存疑念。周瑜行至堂中，单膝跪下。
“我周瑜在此立誓：同心同德，辅佐少主；生死无悔，永固江东！”
诸将见周瑜表态，纷纷跪下，文臣们也不再心存疑虑。
“同心同德，辅佐少主；生死无悔，永固江东！”
紧接着便是校阅三军。孙权先前哭得惨了，上马时竟踩空马镫，一个踉跄，幸得周瑜扶住才没有当众出丑。孙权正责怪自己太不小心，却见周瑜伸出了手。
穿着铁甲的男人掌心竟出奇得温暖，安心妥帖的触感传到孙权心间。孙权翻身上马，心知周瑜在身后缓缓跟随，便镇定缓行，细细欣赏这雄壮三军。
军中将士们训练有素，直视前方，威严肃穆。孙权暗叹孙策治军有方，心忧自己才能浅薄，唯恐枉费哥哥一生心血。行至中军，孙权被一片绛色夺取了目光。这一小批军士皆着绛衣绑腿，陈列赫然，为首的小将更是威风飒飒，虎虎生威。
“你叫什么名字？”
小将抬首，黑黝黝的眼珠宛如小兽一般。“回主公，末将吕蒙。”吕蒙见新主眉头深锁，秀丽稚嫩的面庞犹有泪痕，便冲他微微一笑。
孙权不禁呆了半秒，才还了一个勉强的笑容回去。忽又想起如今已是主子了，对着将士们要有威严风范，便心虚地用余光偷瞄周瑜，听得周瑜道：“为其增兵。”
周瑜行至近旁，悄声说道：“主公的心意大可直接说出来，不必犹疑。”
“孤知道了。”孙权道。
孙权终是过于年少稚嫩，继位未久庐江李术便聚众叛乱。一波未平一波又起，堂兄孙暠屯兵乌程，欲取会稽。周瑜与诸将日日商议至夜半，调兵遣将，孙权只恨自己胸无点墨，不能为瑜分忧。
是日，张昭得报庐陵太守孙辅与曹操过从甚密，急报孙权。孙权知周瑜昨夜处理军务彻夜未眠，道：“不必报公瑾了。孙辅是孤堂兄，孤自去办了便是。”
孙权见孙辅。孙权道：“孤自问没有做过对不起兄长的事，兄长为什么向外人出卖孤呢？”
“主公何出此言？”孙辅虽然佯装不知，却目光闪烁，四肢僵直。
“兄长的笔迹，自己可认得？”孙权从案上提出一卷竹简，塞进孙辅怀中。
“‘天下大势尽在曹公，黄口小儿何力保有江东？如若曹公兵临城下，与某里应外合，必提孙权首级，大开城门而降。’”孙权一字一句念道，说到末句不觉眼眶红了。
孙辅见无可抵赖，四肢着地，浑身颤抖，道：“愚兄受了小人唆使，方才闯下弥天大祸。终究兄弟一场，血浓于水，求主公念及昔日情分，饶了愚兄性命。”说完不断叩首，咚咚有声。
孙权闭上双眼，两行清泪流下。昔日里大伯曾抱他在膝上玩耍，堂兄们也对他关爱有加。他生得与诸兄弟不同，英武不足秀丽有余，因此被兄长们奉若掌心明珠。哥哥孙策接下父业之后，诸位兄长随哥哥驰骋沙场，忠心不二， 他们许诺的誓言言犹在耳，他们流过的鲜血似乎还映在眼前。恩义渐渐逝去，记忆却无法模糊。
“夺了他的部曲。”孙权掷落竹简，拂袖而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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